每次見到老原,都覺得他和別人不一樣。

 

比如去他家吃飯。如果我說,你別客氣,隨便做幾個菜就行,我這兩天減肥呢。果然,上菜時,就是四個菜,四個人吃,剛剛好。

 

要是我說,我去你家,做點好吃的呀。不消說,到時候他家飯桌上的食物堆到擺不下。我們走了,剩菜要兩夫妻再吃個三五天。

 

他老婆告訴我,有次老原跟人約好點在書店門口等。到11點了,那人沒來。老原還在那裏等。等了一上午,一個人影也沒見到。到了晚上,那人打電話來解釋,白天忘了,明天老時間老地點再見吧。

 

他也不抱怨不生氣。第二天又去。

 

老原的老婆邊講邊生氣,我聽得哈哈笑!跟她說,你們老原是個曬蠟僧呀。

 

什麼是「曬蠟僧」?

 

曬蠟僧是個寺院香燈師,負責給大殿裏的佛像上香和點燈。他從小天性駑鈍,實誠。人家說什麼他聽什麼。

 

有天正逢六月六,是翻曬衣物和書籍的好日子。寺院裏的其他僧人們想逗逗他,就說:『我們都曬東西了,你負責看管的那些蠟燭也拿出來曬一曬才行啊。』

 

『真的嗎?』曬蠟僧在一旁問。

 

『當然了。』

 

於是他興沖沖地把那些香燭,一趟趟地搬到了大太陽底下。

 

蠟燭哪裡經得起烈日的直接曬烤。還不到晚上,它們就化成了一攤攤不成形的蠟泥蠟餅了。老方丈把曬蠟僧叫到身邊說:『蠟燭怎麼變成這樣?』

 

曬蠟僧理直氣壯地說,『六月六就是要曬東西的啊。師兄們也說了,蠟燭也要曬。』

 

大夥兒啼笑皆非。

 

寺院裏的人看曬蠟僧竟然什麼都相信,有心要再逗逗他。就說:『你的悟性太高,這裏已經不能夠再教你了。聽說有名叫諦閑的老法師,是當代高僧,你不妨去拜他為師。』

 

曬蠟僧聽信了大家的話,果然跑到諦閑法師的廟,對知客師說,『人家都說我的悟性高,只有諦閑法師能教,我要見法師。』

 

知客師一聽就知道這是個愚鈍之人,因為諦閑法師平時囑咐過,無論聰慧還是愚鈍,都要一視同仁。他們有些哭笑不得地,把他安頓下來,安排他在寺院伙房做洗菜的事。

 

諦閑法師聽了這件事情後,心知曬蠟僧並不是狂妄或自大,他只是完全地相信了別人的話而已,他就有空也給曬蠟僧講講經。

 

曬蠟僧雖然笨到有時一句經竟然要三四天才記得住。但是,他有個可貴的堅持。一句經要三四天,一本經有時就要一年。但他並不覺得苦惱或自卑,他就是認真聽,記,悟,慢慢地,一點也不急噪。

 

十數年過去,曬蠟僧已學有所成了。當諦閑法師不得空的時候,他竟然也可以代替諦閑法師給別人講經。不過他和別的講經師不同,別人講完了就休息,他講完經,脫下袈裟,換了舊衣服又去洗菜。

 

旁邊人說,你現在是講經法師,可以不洗菜了。

 

『經要講,菜也還是要洗的。』他說著,沒有半句怨言或不滿。

 

有天,在講經臺上,下面的人發現,曬蠟僧靜靜地圓寂了。面相祥和,沒有一絲不安和痛苦

 

說完這故事,老原老婆沉默了很久,顯然被曬蠟僧這樣的人打動了。

 

一個人可以如此地平靜、誠實,不疑、不欺,在我看來,無論僧俗,都是命最高的境界了。

 

伶俐的人,總是可以看到好處在哪裡;錦上添花的人大有人在。這正是這個世界越來越物化的主要原因吧。

 

樸拙的人,沒有太高的智商,在人際關係裏也總是居於下風,但是對周圍的一切,有的是與生俱來的信、愛、望。

 

因為沒有心機,他的心靈像天心月滿的景象,清淨無暇。其實,這是真的大智慧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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